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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月

###一 演出结束,帷幕落下。后台演员们已经开始匆匆收拾道具服装等东西准备离开。她谎称去厕所,团长狐疑地看了她一眼,应允了,“给你三分钟,我们准备出发回到伟大的祖国。”她拼命使自己脸上不呈现出什么特别的表情。

她走在剧场的甬道,短短十几米,她觉得无比漫长。她觉得每走一步心跳都会加速,每走一步脚都在颤抖,每一步踩下去都像是踩在棉花跺上。她突然想起自己的丈夫每天是不是也走在这样黑暗的甬道中,在地下。她感觉到两颊发麻,两眼发涩。她的手终于搭在了甬道尽头的门把手上,冰凉。“这是不是背叛了领袖和祖国”随着这样一个念头闪过,她用力推开了门,光线和恐惧涌进来淹没了她。

跑。这个动作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。她身上穿着的还是黄黄绿绿的演出服,在经过一扇小铁门儿的时候不知被什么挂住,撕裂了一条儿。跑。一只鞋子掉了,就把另一只脚上的鞋子也干脆甩掉。跑。用尽全力。就算肺像被刀割一般疼痛也不敢停。跑。她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。跑。

她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,跑出去多远。她眼前越来越黑暗,一头栽倒在旁边的水沟中。脚上的白袜子变得乌黑,红色的血正在渗出来。

“叛徒。”这是她昏倒前最后想到的事情。

【党性】九月

###二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破棉被上,不远的地方亮着一只瓦数很低的白炽灯,灯光昏黄。除了一个小桌子,桌子上的几个罐子,地上散落的一些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破烂儿,再无其他。她惶恐地想坐起来。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腕儿被一根粗重的麻绳缚住,绑在了黑暗中的不知什么地方。冷。脏。疼。

伴随着有点儿刺耳的声音门开了。一个人影逆光出现在门口。门关上后,借着昏暗的灯光,她看到那是个穿着邋遢的男人。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应该是很久没有洗过,身上的棉衣有些地方露出里面的棉絮,他的脸和他的衣服一样黑乎乎的。他朝她说了句什么,咧开嘴笑了,露出一口黑黄的牙。她听不懂。

他走到桌子边用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水,又到屋子角落捣鼓了一阵儿,像是在捅炉子。是的,她感到暖和了一些。他拖了一把椅子坐到她面前。背对着灯光,她看不见他的表情。只能感觉到他在笑。灯光晃得她头晕,想吐。 他突然扑过来撕扯她的衣服。她想反抗,可是双手被束缚住了。她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,任凭那个人摆布她。她知道自己没有被抓回去。衣服被撕烂了,她感到无助,羞耻,愤怒,恐惧,悲伤,同时心里又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情绪——她有点儿想配合这个男人的动作,取悦他。 下体从剧痛到麻木,最后居然一波又一波快感袭来。她彻底放松了。 “就算这样,我也自由了。”男人伏在她的身上喘着粗气,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诡异的笑。

她在昏暗的小房子里判断不出时间的变化。只知道自己始终赤裸着身体,蜷缩在一团破棉被烂衣服中。那个男人大部分时间不在,回来之后便会给她一点吃的,然后强暴她。她手腕上的绳子从来没有被解开过。她不知道怎么同那个男人交流,她对他说放了她,她不会逃走,她还会伺候他,给他做饭,满足他。怎样都行。每次换来的都是几耳光或者几脚闷踹。 不知道过了几天。门再次打开的时候,男人旁边跟着另一个穿着制服的人。她突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,愤怒地尖叫,可是因为一直没有吃多少东西而显得无力,那声音像是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。

男人给旁边那个警察一指,便兀自凑着灯光去数刚刚警察给的信封里的钱。五张红票儿,没错儿。他咧开嘴笑了,露出黑黄的牙。

【党性】九月

###三 老王今年五十四了。在中朝边境的哨所一呆就是三十年。前两天老王接到通知,说这个礼拜干完,下个礼拜就有人过来接替他的班儿了。“我懂,这意思就是国家需要不着咱了。”老王低声对自己养了好多年的老狗喃喃自语。九月。惨白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林子照在哨所的旗杆上,没有温度。

最后一件事儿应该就是交接一个女犯人给对面儿。交接完了,就该退休了。老王不太明白为什么每个月都会有罪犯从对面儿往这边跑。反正他管不着这事儿。他的工作就是截人。交人。这三十年,他这哨所还从没出过什么乱子。第二天早晨交接,那个女人要在这羁押上一宿。 老王折了根树枝在地上划了了圈儿,像是个句号。撂了树枝转身回到了哨所。

那个女犯人被关在房间里一个用铁栅栏隔出来的小单间里。就和普通的囚犯房间一样。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,还是男人的衣服,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。头发凌乱,手脚和脸上都是伤,不过还是挺好看的。她跪在铁门前,两手握着铁栏杆。老王一进门,她就迫不及待地对老王说话。

“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啦,你们说什么我也不懂,也没心思弄懂,省着点儿吧啊闺女,明儿把你送回去。”老王坐在桌子前,戴上了老花镜儿,翻开了前一天的报纸。

那个女人仍在说,语调急切,像是恳求。继而哭喊了起来。过了一会儿变成了低沉的啜泣,然后便沉默下去了。老王的视线从报纸上方越过,看到她不知什么时候把上衣解开了,露出了浑圆的乳房和诱人的胴体。她直勾勾地望着他,眼神决绝而绝望。

老王叹了口气。放下报纸。从桌子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件儿干净的衬衣,还有一方毯子,走过去,从栏杆间递过去给她。她不知所措地接住。老王转身到外屋做饭去了。回来的时候,她已经穿好了衣服,靠着栏杆,依偎在角落。

半夜的时候,老王醒了一次。黑暗中,他听见那个女人在唱歌,非常轻,有些沙哑。

天亮了。老王和另一个年轻哨兵带她向对面交接。对面来了两个人,穿着绿军服,大盖帽,滑稽的正步,表情严肃。填完交接手续,一个人从后面揪住那个女人的头发,另一个人从一个口袋里拿出了铁丝和榔头。

老王好像听到了铁丝穿过皮肉的声音和膝盖骨碎裂的声音。也好像什么都没听到。他看到那两个哨兵拖着那个女人消失在视野中。

###四. 老王坐在小酒馆儿里,身上已经不再穿着那身再熟悉不过的制服了。小酒馆的电视里正在放着新闻联播,经济发展云云,国家改革政策云云,中朝建交周年云云。老王倒了一小杯二锅头。他拿着酒杯,突然怔住了——自己年轻时的样子。妻子的样子。孩子刚出生时的样子。第一次当上哨所所长的样子。三十年来他交接过的每一个犯人的样子。那个女人的样子。歌声。哭喊声。尖叫声。枪声。那个女人。榔头。铁丝。那个女人。地上的两行长长的血。

他一仰头,一饮而尽。酒很辣。他什么都看不清,两行老泪落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