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右手像洗脸一样自上而下抹了脸,把先前协商的微笑抓起,装进口袋,继而掏出一支不耐烦的手枪。
“操你妈的,别停,把车给我发动起来!”
为了证明所言非虚,一颗子弹从司机身边飞过,打穿了挡风玻璃。车上仅剩下的英雄气概跟着碎了一地。巴士颤抖了下,依了安迪的话,重新行驶了起来,在街上吸了毒一般地摇摇晃晃,好像搭满了三十二罐坎贝尔西红柿汤罐头。
“妈逼的。”安迪狠狠地念着,低头看了眼左手篮子里惊哭了的婴儿,“这颗子弹本该是我的。”
在他睁着染了血的眼睛扫视全车时,西红柿汤罐头们没有一个敢出声。他们缩在座位里,压抑着呼吸,不住地哆嗦。安迪脚下,年轻的女人已经哭得没有了面目,像蟾蜍一样在巴士地板上蠕动着——这大概是她学会走路以后最需要人帮忙的时候了。
一颗子弹贯穿了她的脑袋。血液和被打得稀烂的大脑混合在一起溅起,粘附在她漂亮的棕发上。她年轻的身体可惜地瘫倒在地——在座的其他女士不禁为之尖叫起来。而当安迪转脸看过去时: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,巴士里安静得像进行中的丧礼。
“哇……”
除了司机和安迪,车上唯一的男士:后排一直面色铁青的绅士,终于忍不住呕吐了出来。他甚至顾不上这会引起面前这个枪手的注意。他干呕着,仿佛要变成呕吐物从地板的缝隙逃走。他干呕着,面色渐渐失去生命的颜色。随着长长的一声喘气,一大口粘稠的呕吐物呛进他的喉咙。咳嗽般地,他抖动了下身体,在恐惧中昏死了过去。
婴儿哭累了,在篮子里无力地呛咳着,眼泪流进了小小的耳孔里。“你们到底谁来把这个孩子抱走?!”安迪举起枪对着西红柿罐头们咆哮着,说不清楚算是威逼还是哀求。
没有人走上去,也没有人应上一声——什么都别做,是的,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:别去理会他;别去把别人的话当真;别去管没人管的事;别去抱没人抱的孩子;别去……兴许有别人会去抱的;兴许他待会儿就下车了;兴许警察待会儿就会来处理一切;兴许……总之,不要动,只要不动,就自然有其它人分担你被杀的可能性——所以,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。
“我求求你们,谁来抱走它?!”安迪重复着,“它应该被一个正常人抱走,而不是拿着枪站在这里!”
弱小的身体在篮子里抽动着。一车的女人低着头,盯着脚尖,失魂落魄地哭,失魂落魄地抖,失魂落魄地诅咒着上帝。她们低着头,害怕抬头,害怕看到血污,害怕看到孩子,害怕看到魔鬼的脸庞,害怕这一切不是噩梦。
安迪依旧守在司机身后两步的地方,目光绝望地徘徊着,在志愿者站出来前不住地看着表 。
“求求你们……”司机握着方向盘,低下头哭泣着,颤抖地哀求着,“求求你们……谁快抱走这个孩子吧……”
一声枪响,又一个女人被杀死。
“快……”安迪用缓慢地语气催促着。
一个女人忽然哀嚎了起来,一群女人跟着哀嚎了起来。她们在沾染了血腥的空气里划拉着手臂,撕扯着所有能够撕扯到的东西,仿佛要从死亡的渊薮里爬出来。
又一声枪响。
“快!”
最后的通牒像恶浪一样把女人们拍进令人窒息的恐惧中。她们捂着脑袋,尖叫着、颤抖着、哭喊着,数着一声又一声枪响:一声,没有停顿,二、三、四、五……
“我来!”这一声打断了枪声,打断了哀嚎,打断了丧礼的进行。安迪抬眼从面前这群令人失望的牲口中搜寻着说着话的那一头。
“我来……”一个满眼泪水的年轻女人颤抖着举起手,步履蹒跚地从混乱中走出来,本能地躲开了所有的尸首,把剩下的几个女人抛下。用尽全力地向安迪挪过来。正当她准备接过篮子的时候,安迪向剩下的女人举起了枪。
一声枪响,剩下的女人中的一个倒下了。
“我来!”牲口们嚎叫着,没有了别的语言。像溺水的人会抓住所有能抓住的东西,还没来得及接过孩子的女人再次被牲口们拖回深渊。
安迪收回了手,把篮子提在自己手里,像收回了一张上面写着“活着”的当期彩票——哦,不,过期了。他一边向巴士前门退去,一边射杀撕扯中的女人——简直和打爆一罐坎贝尔西红柿汤罐头一样容易。
环线巴士来到了始发站。
“下车。”
安迪点头向司机致意,抬手留下了倒数第二颗子弹。转身离开了这辆被撕破的西红柿汤罐头。他走到街角的救济院门前,把篮子轻轻地放了回去。
“最后一……”
枪、篮子里的婴儿、警车、媒体的闪光灯、载满死者的巴士、隔离线、无数个坎贝尔西红柿汤罐头一般重复的面孔……还有倒进救济院门前水池的安迪——如果这个安迪有个会下厨房的妈妈,他兴许不会这么讨厌西红柿罐头,兴许,他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艺术家。
当然,这也只是假设——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。
(采编:刘铮;责编:周拙恒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