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袁子才的《随园食单》里我是找不到关于香椿的条目的,但是有一个网站的《随园食单》里却有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版本不同,引之供食友鉴别:“山西平定州方物也。鲜者拌豆腐,到处有之,嗜者尤众。”汪曾祺的鸭蛋我的香椿,不管袁枚写过还是纪昀整理过,我最大的愿望,就是能在成都找到一个吃香椿的馆子,只要一个就好了。
老家在浙东山区,屋子周围、田间地埂、水阴山阳,有一些稀落的香椿树,从不成林;每年清明左右,香椿叶儿苗儿就按时长出来了,祭祖上坟,比起清明果,我更喜欢吃香椿。
可是这喜欢却“来之不易”。我并不是天生就爱吃香椿的。记事中最初吃到的香椿,一点甜味也没有,微苦;闻着气味虽然是香的,但当时并不欢喜香的东西,比如奶奶念佛经的阁楼我就不爱去,夏天宁愿喂蚊子也不要母亲点蚊香——反而很喜欢在放火炮完了时冲进白烟,拼命吸嗅着那股硫磺味儿硝烟味儿,并感觉自己被烟雾缭绕周身,特像太上老君身边的童子。当然味蕾不满意是主因,我一直认为在淮水以南武夷以北度过童年特幸福,许多菜式都酸甜有味,惯坏了江南小孩儿的刁钻口味。但是最普遍的经验是这样的,不仅仅是香椿,所有不爱吃的东西似乎都是大人眼里的营养食品,而那种吃多了就不长个儿的则都是我们爱吃贪嘴的。对于长个儿的热切期盼和反向的恐惧笼罩着我的童年,并因此经常无可奈何地跟自己舌头过不去,这是阴,这肯定是影。
不知是因为年龄的自然增长,还是缘于分别在鲁粤生活过,总之后来“味觉大开”,一年一年的香椿吃下来,竟然逐渐成了我最爱吃的一种时令菜。每年的清明谷雨之间,总会趁假期或周末,与父母怀着不同的目的回到老家,祭祖上坟,吃刚抽芽的香椿。对于玉山人(玉山是我家所在的旧镇名称)来说,清明是比过年还要重要的节日呢。今年在成都,太远了,母亲说我不必回家,家里的事情也不多;其实即便家里的事情多,我也还不懂如何去承担责任,只是想念一些人事,春风不忍绿新坟。
家里对香椿的做法一般有两种,香椿炒蛋和醋溜香椿。作为一个半吊子厨师,会做一些家常小炒简汤,但在清明期间,从来不需要也不允许我掌勺,所以我是不会做这两个菜式的。可毕竟自诩聪明,香椿炒蛋跟番茄炒蛋应该是无甚区别,假使真的赶鸭子上架,想必也可以不辱使命,至少不会炒焦。为什么敢夸海口呢?因为知道香椿可以生吃,实在把握不了火候,尽量往嫩了炒还不简单!先打蛋,和均匀,一个色儿了,下到油锅里,使劲炒,下香椿,加盐,再炒,马上起锅……以上纯属想象,不记得母亲是怎么做的,还是上网查,才知道香椿和蛋还可以在未下锅前就和匀,两样做都可以,鸡蛋先下锅的话可以炒出大块的,蛋椿会分开一点,适合挑食的小朋友吃。醋溜香椿就更简单啦,让香椿和醋滚滚床单嘛,人虽没机会,成全手中菜。然而根据印象,又保险地搜索了一下,不管把香椿做成什么样儿,下锅下盘之前都须用沸水焯一下,是为了除去过重的硝酸盐和亚硝酸盐,保证健康。记得去年清明,情绪低落,又无出口发泄,独吃了一大盘香椿炒蛋,却不是因为味道如何好;后来,记不清是爷爷还是母亲,还为我可能中微毒而担心过,好在也没出什么事,体检、五模、高考、填志愿,与同学们相同,一路走了下来,岁月静好,现世安稳。
这几天特别想吃香椿,没有由头地想吃,大概是时令到了,人随四季,阴阳调和,自然而然地就对某种东西产生了需求。打电话给母亲,又在打麻将。我说,香椿摘过了么?
妈有点惊讶的样子,香椿啊,早就吃过啦,清明回去的时候就吃了,出来还带了很多,你想吃了?要不要叫爷爷晒点香椿干出来给你寄过去?碰啦碰啦,哎等等我碰了。但是头茬已经摘了啊,后面的味道就不是很好了。要不要嘛,要就给你寄。哎,寄了你也没办法烧啊。嗯,可以给张老师带一些的。你自己说吧,要不要?
我有点无措,说,我自己跟爷爷说吧。你好好打,多赢点。
挂了电话又打给爷爷,还好,打的早,爷爷还没睡,说了几句,我就问了,香椿吃了吗?
爷爷也略提高了音调,香椿?吃了啊,前段时间你爸爸、伯伯还有姑姑他们回来,都一块儿吃的,你要吃吗?我留着很多呢,冰箱里冰着,等你回来也可以吃的,稍微会差一点,没事,可以吃的,一样的……
在袁子才的《随园食单》里我是找不到关于香椿的条目的,但是有一个网站的《随园食单》里却有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版本不同,引之供食友鉴别:“山西平定州方物也。鲜者拌豆腐,到处有之,嗜者尤众。”汪曾祺的鸭蛋我的香椿,不管袁枚写过还是纪昀整理过,我最大的愿望,就是能在成都找到一个吃香椿的馆子,只要一个就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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