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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维按：从本周开始，作家部落将增设一个栏目。每周都会发表部落成员所写的一个故事，在部落内进行同行赏析，并于下周将赏析评论情况，以及对作者的访谈或问答进行收录，以便同学们互相学习，相互提携共同进步。本周第一次就从小魔女凋寒同学的一篇新作「镜溪」开始。据传闻，这是她两个小时左右敲定的速写之作，大家可以体会下和之前的作品感觉有什么不同。也欢迎写下你的评论和看法，我们也会在下次刊载时进行收录。以下全文约 5000 字，阅读时间约 6 分钟。
镜溪星是个小的行星——这个小，却也是相对宇宙中其他的星系来说的。实则镜溪星并不小，相比人类应许之地的地球，镜溪星只比它小了百分之五。它表面的海洋覆盖率达到了80%，是个水量丰沛的行星。几个地壳的大板块互相撞击挤压，形成了伤疤一般的、覆盖着白霜的山脉。沿着山脉铺展开，一边是高原，一边是丰沃土地。
镜溪星的人民大抵质朴而安居。它太小，产值不高，而且所产出的都是低等的热量品，各星各国早已不屑于进口。虽然也产出矿产，但是运输成本居高不下，一则它太偏僻，二则，通往镜溪星的茫茫虚空中，潜藏着一个黑洞，这个黑洞黑黝黝地伏在暗处，饕餮般地等着食物，人类即使驾驶最大的星舰扑入它，它也嫌小，它所需要的是恒星，把一整个恒星的光芒、连同它的内核一道吞入黑黝黝的深处；或者是同类，一起在虚空无见之地，上演一场宇宙华尔兹，在黑色的夜里穿上黑色的裙子，互相旋转，合而为一。
这个黑洞兀兀地盘亘在通往镜溪星的路上，形成了一种地势之险。险则险绝，却也让镜溪星的先民闯出了一条路，发现了一处桃花源的所在。
倘若黑洞从蛰伏的酣睡中醒来，会发觉，无数闪着光的星舰星梭小心翼翼地从它的鼻息旁擦过，赴往那个蓝莹莹的镜溪星。一如二十年前。
镜溪云有生之年未曾想过，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镜溪星。或者，在他心里，他是隐隐想回去的，回去却觉得哪里隐隐作痛，睹物思人，感怀往事——还不如不回去，他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回忆。
「司令，还是带一艘护卫梭吧，您是正人君子，坦坦荡荡，可是对方却是蛇蝎以极……」
「我心里有数，你不必多说了。」
「可是司令！——那个女人连皇帝都敢杀！——这回逃亡的皇子内合紫微星贵族，控制了紫微宫才把她拿下，她正需要政治筹码……」
「我知道！我都知道！你们不必跟我说！我真的心里有数！」他一向波澜不惊的语调里已经渐渐升腾起了不耐烦，即将行走在爆发的边缘，副官见此，识相地闭起了嘴，站在沉默的司令身后，不甘心地按下了话头。
靠近镜溪星了，几艘星舰连成了星港，静止在镜溪星的上方，按照约定进入轨道，绕着镜溪星同步旋转，对方则在另一侧轨道，双方虎视眈眈窥伺着，却也要分出极大的注意力一起注视着两方正中的那一小块陆地。当初约定见面地点，双方就来来回回磋商了几次——地势大多对己方有利，对对方不利，总之，别小看地势所造成了那0.01秒，能压制则压制，谁都喜欢优势。
最后那个女人亲自出现在全息通讯中，送来了一个坐标，军师团正待商榷，司令却点了点头答应了。
「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。」浮现在虚空中的女人轻轻扬起了嘴角，「到时见吧，云生。」
不待他告别，抢先切断了通讯。
在场军官纷纷为这不合礼仪的突兀义愤填膺，司令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「你过得怎么样」和点头，一直都是对面的女人在控制主场，军人大抵好斗，纷纷要求回拨过去随便加点附加条件，语气要强硬，总之在气场上不能输给对方。
吵吵嚷嚷中，镜溪云已经离开了指挥舱。
露生算是失败的女人吗？——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。一人垒起的高楼，一夕之间塌得零零落落。她以前不懂，没想过这么复杂。或者她以前没想过要垒起什么高楼。想要什么头衔，她可以自己加给自己，终于头衔加的越来越长，一句一句，把她漂亮起伏的颈椎压弯了。
她先到的镜溪星。是她先回的故乡。
镜溪星人烟已稀，连玩耍的孩子都看不到。她站在过去的屋子前，房屋已经坍圮了七七八八。感怀一番，绕到后院，抬头仰望，在这废墟之上，一株高大青桐临风独立。二十年了，好风好水，和漫长时间，才促成了这一亭碧绿婆娑。
种树的人已经在星空之间往来穿梭，永远游离在安定之外。看树的人……看树的人，已经老了。
那时，她为了他总是丢下她而置气，他从高岗上挖来了一株小树苗种在了她的屋后。不知他在哪里学来的，果然起到了效果，她不恨他了，天天照顾着她的小树。镜溪星那么小，是一眼可以望得见余生的小，她觉得这辈子守着屋子守着树，也是知足的。然而童话和幸福一样，像玻璃，易碎。像谎话，说多了，就不再相信了。
他生在云开的时候，她生在露出的时候。
他是云开月明，——而她，是薤上露，终易晞。
他们最后一次见面，是在那个高岗上，从那里，可以俯瞰整个小镇。农田的麦草，风鼓足了腮帮子，呼呼给山坡上的芒草压出褶边，松涛从高岗后应声合来，是一阵飒飒快风。
「露生，我要走了。」
「你要去哪里？」
「总之不会留在镜溪星了。我截到了一部分帝国通讯，他们马上就要来了。」
「你说什么？……我不懂……云生……我不懂……」
「镜溪星要被殖民了，这么多年我们没有发展过军事，因为我们有黑洞，我们安居乐业，我们有恃无恐，我们不需要发展军事。——可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。露生，你懂吗？露生？……正好那艘误入的商船满载了货物，即将出发，我帮他们修好了星分仪，给他们付了钱，和他们一起走。」
「那带我一起！」
「不，露生，我看过了《帝国殖民条例》，殖民星球和帝国公民一样，享有人权，……随着帝国势力进入，会有政府，会有税，但镜溪星地势，注定了帝国对这里的控制力远远不如其他星球，镜溪星会和以前一样。你待在这里很安全。而且……我没有多余的钱了。」
「我有！我攒着好多呢！带我一起吧云生！」
云层里一声呼啸骤然打破了对话，露生下意识地抬头看去，云层里波涛如怒，巨龙在里面翻腾着卷起风云——忽地火光一下从云层深处亮起，闪着耀眼夺目的光芒冲入海上荒岛。震起的碎石熔岩纷纷扬着黑尾重新落回引力怀抱。露生伸手一摸，满脸的炭灰。
而不知何时，云生已经走远，火光映衬着他的背影走向远道。
随后不久，一艘星船在蓝色火焰中，烟花般地升上半空。
泪水决堤，冲开炭垢，就像飞机的身后，拖拉出了两条长长的白色迹线。这迹线慢慢慢慢变长了，拉过了两个人的一生，茫茫的二十载。
露生回到高岗，果然看见了他已经到了，等着了。似乎等了一段时间，两只手交叠在一起，抵着下巴，手肘抵着膝盖，脚下踏着另一块石头，整个人蜷缩着，弯钩一般思考着。他穿着灰绿色的军服，披着军衣斗篷，整个人如同绿蓬蓬的一蓬飞蓬，无家可归地漂浮万里。
——巧了，她也穿了绿色。
一袭祖母绿的长缎裙，缎子折射着天光，衬得她整个人如同一汪汪的碧绿宝石。鬓边垂下了两缕卷发，和那双黑棕色眸子呼应着，欲说还休着。她站在高岗的尽头，凝视着，微微笑着。
都是正当盛时的两个人。
却都走在命运的分水岭上。
他站起，撩了撩军服斗篷，拍了拍衣摆，「没带武器呢。」他坦开怀抱。
镜溪露脸上的笑微妙了起来，「我带没带武器，司令自己可以猜到。」
镜溪云的眼神却垂向了她长裙下的大腿——刺客常常把武器藏在那里。然而他只看到丝缎起伏，如流转目光，勾勒出了丝丝缕缕，他一时想不到长裙下的旖旎，只莫名地想到，他收缴的一匹丝毛，给她裁裙子正宜。
「这次联盟授权我来谈西线的协议，联盟这边，打算以钟赵易三星连成的星带，互为汉界楚河，两不相犯……」
她轻笑一声，「联盟未免托大，不过两场胜负。」
「不才，联盟的两场大胜，应该已经让帝国焦头烂额了吧。」
「帝国总不至于为了两个边境的蚂蚁而自降身份，帝国胜的那场，你我都清楚。」
……
……
夕光西落。该谈完的也谈得差不多了，剩下来的细节，交给他们背后各自的势力操劳扯皮吧。
他们各自关闭了身上的终端。而镜溪云这时才发觉，从那高岗尽头的一笑之后，她一直侧面侧对着他。此时，一切尘埃落定，他想趁着日光还未安全奄息，好好地看看她。
是的，他该好好的看看她。最后一次。或许真的是最后一次。
胸中那口郁气怎么也吐不干净，他忽地开口，「露生」
镜溪露的眼睫惊兔般的一闪。
——露生，你过得好吗。
——我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。当初……当初……。
絮絮叨叨地不知道在撕扯着什么，却只能强迫着自己说下去，解释下去，不要停下去。
——他说，在我心里，你永远都是当初的那个露生，我们一起跑过了原野，一起跑过了高岗，风吹过麦草，新芒飘起月光……你永远是那个跑在我身后的女孩儿。
她忽地笑了，终于转过头，正面看着他，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凝出了一抹微光。眸子里最后的一丝眷恋却也冷去。就像芒草过不去的冬季，枯黄的流年，沧桑而悲凉。她轻声道，「……这种话，你留着骗自己吧。」
她拂了拂裙摆，转身走向来时的路。
「小心……」
古道也渐渐荒凉，只容一人通行，是一道通往窄门的路。风吹过这个季节的芒草，芒穗披离，她的裙摆飞扑在了芒叶上。
她终于也给了他一个离去的背影。就像以前他给她的无数个。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背影之前所有的代价，和之后所有的代价。只是，哭的还是她。
镜溪云怔怔望着那一袭华美的浓绿，夕阳的光里，那袭深沉浓绿，已经转到最深处，像绿到了尽头的黑色，唱至别离的歌。
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古道之后，他收回目光，散开在了高岗下的枯落小镇里。
星梭升空的引擎声响起，他投去了目光。夕光里，涂装的反射让它金光闪闪，如同一道逆飞的流星，穿过了他的眼眸，穿起了长长的流年。他以前觉得她适合守在原地，他错了，是他不适合。
只要十几秒，她就将随着这艘星梭，突破大气层，永诀在茫茫的星海里。
——他终于在眼眶里感怀出了一点来之不易的湿润。
目光里，那艘星梭忽地盛开，花瓣四碎飘落，带着茫茫的白烟，扑入到了海水里，高温腾起了一阵白雾。……什么都没有了。一瞬间，什么都没有了。他怔住了，迷茫地看着发生的一切。
忽地，一声核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，他僵住，醒转了过来，冷汗滑过脊柱，缓缓回头。
没有人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。谁在镜溪露的星梭上安装了炸药，谁在镜溪云的身后打开了核铳。
人们只知道后来一个杀神在星海间大杀四方，而另一个人，以摄政时签署的《帝国和平宣言》，永远留在了窄门的另一边。
（编辑：十三维 2017-1-08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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